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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024 : 4:52 : +0200

邓伟志的大世界

劳动在一百家工厂企业

                              邓伟志 

                              开场白

      “文革”中没有劳动过的人几乎没有,可是像我这样到一百多个行业劳动过的,大概也不多。

      这段特殊的劳动经历是与我在“文革”中的特殊地位分不开的。什么“特殊地位”呢?简单地讲是两点:

      一、我没有入派。没入派的好处是两派都不把我往死里整, 坏处是两派都不会亲我,保我。

      二、我的年龄决定我不可能是叛徒、特务、走资派,连个芝蔴大的疑点也沒有。

      因此,我公开声称:

      一、我不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是“党‘外’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无’权派” 。

      二、对我“不可不用,不可重用”。不可不用,是因为我不是“三种人”;不可重用,是因为我不是任何一派的“自己人”。再加上,我的处世哲学是:对两派保持距离,对两派中的个人没距离。因此,我人缘比较好。

      1968年底、69年初,华东局机关一锅端,在上海市南汇县芦潮港办起了五七干校。在那个“大联合”的热火劲上,两派知道我妻子生孩子,家里有困难,便派我到解放日报写反映干校生活的报道,顺便照顾照顾家里。我收集了两派在干校的好人好事,在解放日报老冯、老狄指导下,写了篇《干校,是干革命的学校》长篇报道。干校、报社看了都很满意。于是,我就靠《干》文这“荒诞篇”而得了宠,在返回干校不久,于1970年又从干校来到了解放日报,在汉口路309号二楼印刷厂上头一间噪声隆隆的房子里,与宗寒(现为经济学家,当时啥都不是)一起搞起了经济大批判。两人合写了几篇文章,今天看已经是左得出奇了,可是,领导上还批评我俩:“搞的是‘没有政治的政治经济学’,是‘传统经济学’。” 说我俩“脱离实际”。再加上,有匿名信说我是“逍遥派”,不宜重用。这样,我与宗寒就非下去劳动不可了。

      劳动,谁都知道,如果只蹲在一处劳动,视野不开阔,依然可能脱离社会实际,于是我俩向领导说:为了广泛接触实践,我们不固定在一个工厂劳动,请相信我们不会偷懒,允许我们到技术先进的工厂边劳动,边调查。领导不仅同意,而且放手让我俩在各工业局以及科、教、农系统选择有代表性的、有新技术、新工艺、新材 料、新产品的单位,去劳动。

      去时,大多是先打电话,然后,持“解放日报工农兵通讯员学习班临时采访证”见面,一般都会接纳;有时不行,就请解放日报办公室开个介绍信;再不行,就“竹筒倒豆子”,把没正式证件的缘由说个彻底,让他们理解。宗寒老实,像领导,我调皮,像随员,因此,尴尬时一般都是我出来应付。

      我当时把进厂的“四部曲”编了个顺口溜,如后:

      大摇大摆闯进来。

      不行!——一个电话打进来。

      再不行!——出来个人领进来。

      还不行!——“中共中央”掏出来。

      什么叫“‘中共中央’掏出来”?因为整个文革十年,我手里只有文革前发的“中共中央华东局机关出入证”,没有任何人发我别的正式证件。上面提到的那件“解放日报工农兵通讯员学习班临时采访证”上没有照片,警惕性高的不理这个茬。事实上,也真有人一边“热情”接待我俩,一边背着我俩打电话到解放日报核对:有没有这两个人?

      劳动的门槛固然难进,可是比今天的农民工进城,方便多了。

      “文革”中,我劳动过哪些地方呢?    

                       钢花溅在头上  

                                     ——在上钢三厂当炉前工

      上钢三厂二转炉是个有名的车间。炉长王明章是工人哲学家,写过炼钢的辩证法。我们去之前很想向王炉长请教。可是,他当时已被打成“黑标兵”,靠边了。所好的是:工人看人看劳动,对政治上“黑”不“黑”没太大兴趣。新炉长对老炉长仍很尊重。这样,我们在那里劳动了一个月,相处融洽。转炉里熊熊烈火,车间里尚无火药味。

      我被分配为炉前工,负责取样。头一天,炉长没叫我干活,只管看别人如何取样。在向炉里加料时,钢花四溅。多年来,每当我从诗里读到钢花四溅,总是充满激情,憧憬,可是,今天真的看到了钢花四溅,却紧张、恐惧,向后退,深感我是“邓”公好龙。炉长说:“没事!”事实上也真的没事。炼钢首先是炼渣。从炉子里飞出的钢花,落到柳条帽上,落在石棉衣服上,就变成了小黑碳球,秋毫无犯,平安无事。

      恐惧心理消除后,就开始取样:用湿毛巾盖住半个脸,毛巾的一头压在安全帽下,一头用牙咬住,斜视着,把长约三、四米的勺子伸进热到两三千度的转炉口里。空气起码有六、七十度。我迅速取出钢水后,急忙交给化验员。化验员说出钢,就出钢;化验员说不能出钢,就不出钢。可也不尽然,化验员说不能出钢,炉长一看钢水颜色,说可以出钢,马上出钢。这是要冒风险的,搞不好会出低温钢,那损失就大了。不过,在我劳动的一个月当中,没出过一炉低温钢。我问过炉长为什么不听化验的。他们说:“化验要时间,报出的结果是化验前的钢水,化验结束时,没炼好的钢这时已经炼好了。再多炼一分钟,所耗用的电比万家灯火要多得多……”

      取样是“一冲头”。二十分钟时间里只需要冲上去一次,其余时间是在炉前站立。可是,就是这一冲,便浑身是汗,脚在套鞋(又称胶鞋)里打滑,随后就是把一两大碗酸梅湯喝进去,补充水份。在站的时候,我多是向炉长请教:什么颜色是出钢的颜色?什么颜色是不能出钢的颜色?他不厌其烦地指给我看,可是,我直到“战高温”结束,也没学会辨认。

      ——“百炼成钢”,我早、中、晚三班倒,炼了一个月也没成“钢”。      

                                装什么,卸什么

                                         ——在码头当装卸工

      上海叫上海港。不到港上劳动似乎体会不到“上海港”的风采。样板戏《海港》一出来,在当时那种气氛下,大家更向往海港。我先后到过上港五区、七区劳动。

      在七区干装卸煤炭这种工种。其体力消耗要比当炉前工少一点,可就是吃煤灰。干完以后,演“包公”可以不化妆,面孔除了白眼珠是白的,其余的都是黑的。不但脸上,就是脖子里、袖口里也都是黑乎乎的。正当我在码头干装卸工的时候,世界上最后一个“十足的”皇帝——埃塞俄比亚的塞拉西皇帝光临上海。那时,外国元首从虹桥机场到他们下榻的锦江饭店都是乘敞篷车。顺便说一说,那年头我们见周恩来总理很便当。我住吳兴路21弄2号201室, 站在朝北的房间里看淮海中路上的敞篷车,清清楚楚。因此,外国元首来沪时,我们常常能见到我们敬爱的周总理。记不清塞拉西皇帝抵沪时,是周总理还是李富春副总理陪同的了,我反正是见到塞拉西皇帝了。塞拉西皇帝真是标准的黑兄,墨黑墨黑。看见塞拉西皇帝那天,我上中班,不一会就被煤灰染黑了。大家戏称我是“ ‘赛’拉西”。本来称我“黑皇帝”,可是,当时正在反封资修,皇帝名声不好,因此,他们在叫一声“黑皇帝”以后,马上改口叫“‘赛’拉西”。

      尝过煤灰味以后,转到五区的外轮上装卸货物。我先是被分配在冷仓。冷仓很冷。码头借给我们棉袄、棉裤、棉帽、棉手套,我们自己再加个口罩。不冷了,带来的是行动不方便了,搬着20公斤重的冻蛋,活像企鹅走路,搖呀摇的。更好笑的是彼此见了也不认识了,只有仔细观察对方的眼睛,才能分辨是谁。

      在冷仓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要爬七八米高的悬梯。所谓悬梯,就是上头固定、下头不固定的梯子。你一蹬,悬梯像盪秋千一样向前跑。梯子一跑,人的姿势便变成背朝地,更难爬了。我练了好几天爬悬梯,才学会“平步青云”。

      两个码头干过以后,我们又換了码头,去了商业局的仓储公司真如装卸站。有次卸货车里的山芋干,没想到卸出了一个正在酣睡的儿童。他没钱买火车票,便爬上货车来上海。

      在铁路上装卸时,有三位师傅令我难忘。一位外号叫“千斤顶”;一位外号叫“压不死”;还一位外号叫“大力士”:他们是主力。遇到不便于两人抬的大件时,他们便一个人上。三百斤重的东西他们也能扛起来。至今,每当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时,不知为什么总会闪出这三位的高大形象。

      装卸,在当时“破旧立新”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时,码头领导要求我们:卸掉旧思想,装上新思想。这话在今天看来也不能算错,问题是:什么是新,什么是旧,难以界定。旧瓶装新酒,新瓶装旧酒的事,常有发生。       

                              梭——大梭——无梭

                                     ——在许多家纺织厂劳动

      纺织业在上个世纪70年代是上海的重头。因此,我们先后去国棉一厂、二厂、三厂、二十一厂、二十八厂、毛巾厂、色织厂、织带厂、绢纺厂、印染厂等二十来家工厂劳动(唯独没去王洪文的国棉十七厂,不去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深谋,主要是觉得以不沾为妙,况且也没听说十七棉有什么技术革新)。面对织布梭,深感小学时莫名其妙地跟着老师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形容快速,还真有点道理!

      在纺织厂当挡车工,跟着二三十厘来高的织布梭来回穿梭,累得很!上一个班合计要跑几十里。在纺织厂我始终没有独立工作。开头是跟着师傅两人挡一车,后来是与师博两人挡两车,实际上绝大部分工作是师傅干的。主要问题是我手脚太笨,接线头太慢。

      梭有大小,在北新泾一家地毯厂劳动时,看到七八十厘米高的梭子,在二三十米长的地上来回走动,大为惊奇。也许是嫌大梭笨重吧,他们试验起针刺植绒来,不再用梭。不过从全厂来看,还是大梭与无梭并用。

      后来,我们又到了无梭织布的工厂劳动。没有梭,是靠喷气把纬纱吹过去的。吹过去以后,难以再吹回来,只得把线切断,以便从头吹起。因此,无梭织布的缺点是布的两边有点毛,没有有梭织布包得那样整齐,可是,劳动生产率提高了。从有梭到无梭无论如何是一大突破。

      不仅有无梭织布,而且有无纬布,甚至还有无纺布。边劳动,边思考:技术的发展不能只搞加法,有时也得来点减法,或者除法。从简单到复杂是进步,从复杂到简单(高级的简单)也是进步,可能是更大的进步。只会搞加法,似乎也是形而上学。      

                            劳动也是求知的能源

                                        ——在中国最大的发电机旁劳动

      闵行有家上海电机厂。文革前,震动世界的双水内冷发电机就是从这里研制出来的。70年代的厂党委书记向旭,是原华东局宣传部的办公室主任,他在1965年接待过中宣部长陆定一。如今陆定一成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老三,那么,这位接待过陆定一的人,也在劫难逃。经过七斗八斗之后,看他历史上没有疑点,便被结合进了这家大厂当书记。在一个秋末冬初的季节,我来到了上海电机厂。作为多年顶头上司的向旭十分欢迎我俩来劳动。他吩咐厂办的高文奎(几年前还是上海 市委副秘书长),为我找了张小床,借给我被褥,住了下来。他要我去总装车间劳动。总装车间技术性很強,我做不了什么事,只能是绕绕线圈,帮师傅打打下手, 递递工具什么的。

      总装车间的工人,不论老中青,技术水平都很高,其中有不少比大学毕业生的水平都高。电机由锭子和转子两部分组成。当时正在试制中国最大的30万瓩的双水内冷发电机,长有两三米,直径有一两米。电机里有没有毛病,老师傅拿个螺丝刀,顶在表面上,耳朵贴在螺丝刀柄上,一听就听出来了。隔皮猜瓜,怎么猜的那么准确啊!

      我去劳动的时候,30万瓩的双水内冷发电机快要成功。我劳动了半个多月以后,开始试制60万瓩的双水内冷发电机。从东北运来一个像大象身子那么大的转子。面对这么大的转子,想想中国又一个最大的发电机即将诞生,天天处于兴奋之中,忘记了疲劳和辛酸。

      这么大的转子谁都没见过。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应该注意什么,大家都没思想准备。车间里有位老工人,叫阿秋。他是一位活泼而又老实的人,技术上不是工程师, 胜似工程师。有一天,他扛着个长铁棍,从大转子旁边走过,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开玩笑!不要开玩笑!”边说边向后甩手。我们在旁边看了发笑:大家离你好几米,没有人给你开玩笑呀!

      既然没有任何人跟他开玩笑,他干么有开玩笑的感觉呢?原因是:60万瓩的双水内冷发电机的转子转动时,产生巨大的磁场。阿秋无疑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因此,他与转子保持了两三米的距离,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大转子的磁场所产生的吸力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保持的距离不足以离开磁场。磁力把他扛的铁棍向下拉,让他扛不动,他就以为后边有人在跟他开玩笑……

      上海电机场在研制60万瓩的双水内冷发电机时,还研制磁流发电。我都看见了磁流发电点亮了好几个灯泡。现代人离不开电。能从多方面给人以电,该多好啊!

      与发电机配套的是汽轮机。为了了解汽轮机,我在电机厂劳动一个月以后,来到了电机厂隔壁的汽轮机厂。这里的负责人也是我的另一位老领导张锦堂,以及我们干校军宣队的队长霍敏。他们先陪我参观,再安排我下车间劳动。

      电是动力。我坚持劳动的动力来源于电,来源于让更多人能用上电。

      电是能源。为能源而劳动,也是在劳动中求知的能源。   

                                  人脑的延长

                                         ——在计算机厂劳动

      20世纪70年代,工业的前沿可能要数电子工业了。作为电子盲,我与宗寒怀着几分好奇,几多神秘,持解放日报介绍信去了上海市仪表局。局生产组负责人和张工程师向我俩介绍了电子工业概况。然后建议我们先去元件五厂、十八厂、十九厂,再去上无一、三、四厂,最后去十三厂,即计算机厂。

      元件五厂是生产锗管、硅管的。到了五厂才知道,这厂址就是当年我们上海社科院学习室隔壁的青年报社。我1960年大学毕业后工作的地点在陕西北路186号。当时常就近给《青年报》理论版写点“豆腐干”文章。60年底或者是61年初,青年报的老史和老包告诉我,他们要搬了,这里要让给保密厂。噢!现在知道了,原来保密的就是半导体。老青年报这地方是五厂的拉单晶车间。在这里劳动要穿白大褂,很干净,但并不轻松,要求又高又严。第一道工序叫提纯。来来回回无数次,把杂质集中在两头。去两头,留中间,就纯了。纯度高达五个九、六个九。 第二道工序叫拉单晶。这拉,可不是拉拉扯扯的拉。要把温度与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一小时只能拉5cm,慢得很。花很长时间才能拉出一根胡萝卜大小的单晶硅。第三道工序叫切片。把“胡萝卜”切成片,一片只有1mm,比铜钱还薄。半导体之所以称半导体是因为单向导电。依电阻不同,让其处于导与非导之间,一开一关,开开关关,用“0”与“1”两位数来千变万化。接下来的工序是研磨、清洗、光刻、磷硼扩散、再切、点丝、封装……。这些活儿我都干过。当时元件成品率只有百分之一二十。假如用这些元件做成一台类似今天最普通的手提电脑,体积恐怕要比家用冰箱大得多。

      当时,电子行业开始研制集成块。所谓“集成块”,就是把十几、几十个两极管、三极管集合在一个硬币大小的“块”上。这样,不仅能够提高运算速度,而且可以大大缩小体积。接着,我们从五厂转到上无十九厂劳动,试制“集成块”。试呀!试呀!正品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四。芯片在当时价值连城。一个两极管值13元。含有几十个两极管的集成块在今天也还相当珍贵,可那时候,我把它用来当书签,因为是废品。把废品放在书里,让废品提醒自己:我们中国人说什么也要把大面积集成电路造出来!不试成功,誓不罢休!

      接着到生产电真空管、可控硅管的工厂劳动,最后,我俩到了位于静安寺的十三厂。在十三厂第一次见到了中国人自制的计算机。总工程师曾复,带我们边看边讲计算机原理。然后,安排我们干了几天点焊,后来又叫我们穿磁芯。曾复说:磁芯就是脑细胞。人有几百亿脑细胞,要让计算机仿人脑,要多少磁芯啊!磁芯大小像绣花针的针眼,把一根线穿进去可难坏了我。工人一秒钟穿一两个磁芯,我60秒钟也穿不了一个。

      现在,人们手机里的芯片,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比鼓还大的磁鼓。那时每秒运算百万次,彼此弹冠相庆;今天运算上亿次,也没什么稀奇。

      电脑是人脑的延长。电脑有时能做人脑不能做的事,但是, 电脑决不可能从总体上超过人脑。现在有些人过分依赖电脑,说不定会导致人脑退化。还有人宣扬电脑恐怖。作为三十多年前在十几家与计算机相关的工厂劳动过的人,我想大可不必谈电脑“色变”。万事万物都有二重性,电脑也有二重性。要相信:人有本领驾驭电脑的二重性。人能制造电脑,人也能制服电脑。

                                          结束语

      我在“文革”中还到一家化工厂劳动,见过中国的“居里夫人”们造出的镭。我还在生产导弹的厂里当搬运工,睡过尚未安装仪表的导弹壳。我还在没有原料的化工厂里劳动过,因为他们的原料是空气。我还进过炼金車间。他们的产品,每天傍晚用武装直送銀行金库。不过,我没有资格在炼金車间干活,只能在它的兄弟车间劳动。

      1975年仲秋,我来到制造飞机的5703厂劳动,抚摸过与波音7几7一样大的一比一木制飞机模型。当时,“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冷风刚刚刮起。有一天,厂办负责人与我交換小道消息后,情绪激昂地骂起了王张江姚,并用他在生产中的体会高度赞扬邓小平。我听后,连说几遍“千万不要流露出去”,劝他“说话当心”。显然,我的胆子比他要小。可是没想到,他在“四人帮”粉碎后,刚被市里重用,就被调回厂里检查“如何攻击邓小平,如何紧跟‘四人帮’”的错误。我知道以后,大吃一惊。我问他:“你在我面前骂‘四人帮’的话,还跟别人讲过没有?”他说:“还跟厂党委书记讲过……”我说:“书记应当站出来为你证明!”他说:“书记也成了‘四人帮’。”

      唉!我这胆小的,是坚定的反对“四人帮”,他那胆大的却成了紧跟“四人帮”,并且挨了批。怎么个说法呢?谁叫他当头的?当头的,在“文革”中只能表里不一。我不是头,就避开了好多“口是心非”的机会。

      ——作为一个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学习室读书,在中共中央华东局政治研究室学习组读书的我,作为一个已经养成三天不读书就浑身不自在的我,是多么的想读书啊!可是,在那年月人家不让你读书,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劳动苦,临到头上只能苦。怕苦也不是条汉子。苦也是练。苦练嘛!学会了化苦为乐,便能够苦中作乐。乐在以工厂为学校,乐在以车间为教室,乐在拜工人为老师。

      劳动可以转化为读书。在百家行业劳动等于读百家书。边劳动,边悟一悟技术发展的辩证法。后来我又从技术辩证法,走进了自然辩证法。一直到“文革”后,我还担任过《中国百科年鉴》的自然科学组组长。后来,担任了社会科学组组长,编制仍留在自然科学组,因为我留恋科学,热爱技术。

                             《档案春秋》  2006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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