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e sind hier: 邓伟志的大世界 > 这七十多年 > 在共和国成立那一年 > 
ChineseEnglishDeutsch
20.4.2024 : 14:16 : +0200

邓伟志的大世界

在共和国成立那一年

                          邓伟志

      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年,1949年是我永远难忘的一年。在这一年,我结束了流离失所、有家难归的生活,告别了受欺凌、受压迫,连歌都不敢放声唱的日子。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年,1949年是胜利的捷报频传的一年,也是我与我的高小同学扭秧歌扭得最多的一年。              

                          年初,欢庆淮海战役胜利

      我的家乡安徽萧县(原属江苏省)是淮海战役的战场。淮海战役总前委只开过一次会议,那会议,还有那张举世闻名的总前委刘邓陈粟谭五人的合影,就是在距离我姥姥家纵瓦房只有几百米的蔡洼(洼,因地势低洼而得名。有的书上写成“凹”,不对。)拍摄的。我的家乡在战役中的经济损失是极其惨重的。我的家乡在战役中的政治收获又是极其巨大的。

      先说经济上的损失。淮海战役,共产党称“淮海战役”。国民党称之为“徐蚌会战”。这就是说,国民党要守徐州和蚌埠,解放军要攻占徐州和蚌埠。在这六十多天的战役中,我们家乡受到国民党反动派三次大的洗劫。

      国民党要守就要调兵来守。调兵,这兵必然要经过徐州下辖的萧县。所谓“经过”就是一路抓人、打人、抢东西。记得经过我家乡的是邱清泉的新五军。他们简直是无恶不作,走的时候要拿老百姓的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岂止是闹得鸡犬不宁,而是实实在在的鸡犬不留。鸡鸭猪羊、棉衣棉被统统要抢。在今天美化国民党反动派成为时髦的时候,我说出来会有人不信。我都亲眼看见,老百姓,包括小地主,在大兵面前,不只是敢怒不敢言,而是连“怒”都不敢。稍有怒色,新五军的官兵拿起枪托就打,拿起刺刀就架在百姓的脖子上。——这是第一次洗劫。

      第二次洗劫是,国民党守不住了,要突围。从徐州向西南突围,又要经过我的家乡。这时候,我不在家乡,去豫皖苏三专署,又称萧(江苏萧县)宿(安徽宿县)永(河南永城县)专署,看望刚从黄河北打回来的爸爸了。后来知道,抱头鼠窜、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军队在突围时更加疯狂,更加凶残。国军是机械化部队,可这机械 也有失灵的时候。自己的汽车、坦克坏了,就去爬别人的汽车、坦克。先爬上汽车、先爬进坦克的兵会打、会推正在爬汽车、正在爬坦克的兵。爬不上的兵,在黑夜 里乘当官的不在,会把官太太挤下去,甩下去。官太太是突围的累赘。被他们甩下去的官太太并不是一两个,用目击者的话说,是“官太太一大串,哭哭啼啼上西天”。翌日,农民在农田里拾到了一筐高跟鞋,还发现穿着旗袍的官太太的尸体。他们对自己人尚且如此,对百姓的残忍就不用说了。我姑且把他们突围时的洗劫算一次洗劫,实际上是一大次包涵若干小次。先经过的抢一次,后经过的再抢一次。大兵抢一次,小兵再抢一次。我祖母去逝时,爸爸不在家,没能给奶奶送终、带孝。妈妈就为爸爸在灯下做了双孝鞋,留作纪念,留爸爸回来时穿。两个国军来了翻箱倒柜,能拿走的拿走了,这双白色孝鞋他们掂了掂,可能是觉得不吉利,没有拿走。不料,两人走后不一会,其中的小兵又回来拿这双孝鞋。孝鞋凝聚着妈妈对爸爸的思念,妈妈实在舍不得,便说:“那是小孩的爹,死了娘穿的。”那小兵觉得晦气,回头恶恨恨地把鞋扔在妈妈身上。

      第三次洗劫那就更离奇了,是在国军变成俘虏以后。战俘还敢欺压百姓吗?仍会欺压!这里至少有三个因素,是我们家乡不识字的老农归纳出来的。第一个因素,是他们欺负惯了百姓,总以为百姓好欺负,积习难改,本性难移。第二个因素,是乘看押俘虏的解放军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单拣软的(百姓)吃”。有一阵子,在我们眼里是俘虏比解放军多。一个战士要押几十个、上百个俘虏。在解放军大小便时,连我这十岁的孩子都要代班看押战俘。天气冷,不可能成天把俘虏集中在一个操场上。第三个因素是,那些分散居住的俘虏不肯当“解放兵”,企图“抢一把就逃”。逃回老家时,手里有东西,路上方便。

      上面三次洗劫说的是地上,除此而外还有空袭。我们萧县,春秋战国时称“萧国”。孔子的72贤, 其中有两位在我们县。县城很古老,有嚳学,有华陀庙,还有八大名泉。在淮海战役中都遭到狂轰滥炸。解放后,我们就住在城里一片废墟中仅存的四合院里。说是四合院,可南屋是在屋框中盖的屋中屋。周围尽是断垣残壁,比“古罗马遗址”还“古罗马”。整个县城没炸的不到四分之一。至于被炸死和抓走的百姓不计其数。 顺便说一句,被抓走的,解放后被一律视为“反属”,实属不当!

      百姓恨国民党反动派恨到什么程度,这里说一个不太妥当的例子。解放军优待俘虏,也要求群众优待俘虏。可是,群众未必都听。群众一想到国军突围时打砸抢,火气就上来了。如今他们当了俘虏还不肯当“解放兵”,要抢群众,那群众就不饶了。俘虏抢群众,群众不服,俘虏就打,打来打去,打死俘虏的事也是有的。

      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还求神拜佛搞迷信,为我们百姓所不齿。从沦陷时起,萧县忽而是维持会当道,忽而是国民党统治,又是国共两党的拉锯区,还是八路军和新四军的结合部。在这样变化多端、变幻莫测的地方,算命先生算不准,菩萨不显灵,上帝说话不算数。因此,拉锯区的人从亲身的反复体会中认识到不能信“神仙皇帝”。可是,国军在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迷信盛行。这里说两个因国军迷信而让百姓太平的好笑的故事。萧县有个村庄叫王老家,依山傍水,地势居高临下,是驻军的好地方。可是国军不住,也不大敢去骚扰。为什么?因为,王,与“亡”同音;老,在我们那里,其意又同“死”字接近。人死了,可以说成是:人老了。惶惶不 可终日的国军怕在这个地方“亡”了。国军如此怕死,还能打仗吗? 令百姓耻笑不已。再一个故事是,1948年11月30日, 杜聿明突围到陈官庄以后,被围困了,出不去。只好依仗他的武器精良,安营扎寨。杜聿明等人看中了一个四合院,想住下。房东说:“长官!这里来过好多大兵都不肯住?”杜身边的人问:“什么道理?”房东回答道:“他们说,四周是个‘口’字,中间有一棵树,合起来是个‘困’字,有被困的意思。”说完,杜聿明就不住了。堂堂的大司令就这样被农民耍了。农民笑歪了嘴。不过,赤手空拳的农民终究对付不了武装到牙齿的国军。过一会又一伙国军来了。农民如法炮制。国军听了,破口大骂:“狗日的敢糊弄老子。把院子里的这棵树砍了,不就‘解困’了吗?”

      解放军同国军完全相反,进村见了年纪大的喊“老大爷”、“老大娘”,进了门就扫地,有什么活就帮助干什么活。给好床不睡,睡地上,拱草屋。村上的小孩落水,解放军奋不顾身下到冰冷的河里去救。作风是最生动的教材。两种军队,两种作风,在我们“拉锯区”对比尤为鲜明。军爱民,民自然而然地拥军。没人给百姓培训,百姓就选择了解放军,支持解放军,参加解放军。

      因此,当1948年 秋末,解放军来的时候,老百姓都把解放军当救命恩人看待。两年没见解放军了,有一天我姥姥家的纵瓦房村,来了一支解放军,地下党没有布置,村民就自发地去欢迎亲人解放军。纵瓦房村北头有一家专门为人办喜事吹喇叭的。主吹我唤他来子哥。“来子”二字是不是这样写的,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来子哥一帮人为解放军吹起了百鸟朝凤。大家以为解放军至少会住上一天,可惜解放军只在纵瓦房匆匆地吃一顿午饭就东进了。我和姐姐站在路边,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目送解放军离村。忽然有一位军人从队里跑出来对我和姐姐说:“你爸爸就要回来了。”想爸爸,念爸爸,盼爸爸回来已有两年了。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有确切的日期吗?你怎么知道爸爸会回来?我们很想问清楚,可我们做孩子的太腼腆,不好意思向那解放军叔叔问更多情况,连忙回家对妈妈说:“解放军叔叔说,爸爸就要回来了。”妈妈二话没说,牵着我俩去追解放军。这中间只有七、八分钟,解放军就走远了,追不上了。我们全家,包括姥姥、外爷爷,是既遗憾,又高兴,遗憾之后高兴,高兴之后遗憾,那两天我们是高兴又高兴:爸爸就要回来了!爸爸就要回来了!那两天我们想想这两年受的苦,会哭;想想爸爸就要回来了,会笑。

      “解放军要打徐州了。”看解放军朝东开,久经战争磨炼的老百姓就能知道是要打徐州了,后来才正式晓得这就是淮海战役的前夕。

      淮海战役开始,我们就恢复了儿童团的活动。我当上了团长。纵瓦房村里有一幢最大的三进瓦屋院,住在里面的解放军用短枪的多,拉的电话线多,照相机多,还有电影摄像机。村里的地下党就以为里头住的是粟裕司令,叫我们儿童团为粟司令站岗放哨。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们站岗放哨,我们硬是要在村庄四周的大路上站岗放哨。——多少年以后知道,粟裕没住那里,住在这东边一华里。那四合院里住的谁,打听了60年也没打听到。(本文写出初稿征求意见时,有位熟悉军史的将军说是政治部。)

      谁都知道,杜聿明是被解放军活捉的。如果具体地说,是淮海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我县一位名叫段庆香的农民,向解放军报告后,由解放军抓到的。别以为农民土,我们“拉锯地区”的农民政治嗅觉灵敏得很呐!杜聿明(化名高文明)及其副官要用金戒子换拾粪农民段庆香的破棉服。段庆香虽不知他们是谁,但总觉来路不明,来头不小,便向住在村上的解放军报告。解放军跑过去活捉了杜聿明。当时解放军也只认为抓到的是高级军官,不知道是杜聿明。后来知道了是率领80万大军对付60万解放军的国民党徐州剿总指挥杜聿明中将。《大众日报》1月18日报道了活捉的详细过程。解放军派人来表彰萧县的百姓。我县又掀起了祝捷的热潮。“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蠃哪!……”的歌声响遍萧县大地。 “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蠃哪!……”的歌声响彻云霄。淮海战役胜利后,老百姓的翻身感强烈,主人翁感高涨。几乎不分老幼,天天唱“打得好来打得好……”处处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人民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唱由我们萧县出去的老革命沙洪作词的著名歌曲:“跟着共产党走……”

      不仅唱,而且以实际行动“跟着共产党走”。我们县年满18岁的、不满18岁的,出身成份好的,乃至于出身于地主、大地主的青年,数千人勇跃参军。这里当然也包括我们县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兵从家里一过,就带走一批人入伍。

                          仲春,欢庆南京解放

      “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这是淮海战役结束后,在我们家乡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大标语。

      三个多月之后,报上刊出了《南京解放》四个大字的通栏标题。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字号不字号,只知道很大很大就是了,好像今天的“两会”报道也没有用过那么大的字号。看了让人心花怒放。南京是民国的首都,用我们当时流行的语言来讲,是蒋介石的“老巢”。我们儿童虽然不懂多少政治,但是也知道南京解放的意义是很大的。加之,1949年时的萧县行政区划属江苏。因此,南京解放的消息传来,县政府组织全县热烈庆祝。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在淮海战役整个过程中,我们萧县可以说是村村都住野战军,有刘邓二野的,也有陈粟三野的。淮海战役结束后,我们萧县就看不见解放军了, 只留一个很小的野战医院,住着几十位“挂彩”的伤员。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医院同县政府关系比较紧张。可是,在欢庆南京解放的祝捷大会上,两方面互相感谢,互相致敬,关系大为好转。后来从大人的口气里知道,南京的解放鼓起了大家的斗志,增强了大家的信心。都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了,单位之间的小矛盾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祝捷大会上领导和各界代表的讲话,包括我们学生代表讲话的具体内容,我都记不清楚了。只是有一位农民的讲话,我一听就能记住,一记住就是60年不会忘记。他把蒋管区同解放区作了个对比。他讲在蒋管区如何受剝削,受压迫,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时,说他自己是个穷光蛋。他说:“你们知道我们穷光蛋娶媳妇 (即妻子)是怎样娶的吗?我们是‘头一天吃的麦子面,第二天吃的地瓜蛋(又称甘薯、红薯、白薯、山芋),第三天吃的瞪眼看。穷光蛋饿倒了,花媳妇饿跑 了。’”他讲完以后,台下有的笑,有的哭。笑,大概是笑他讲的生动;哭,可能是同他有相类似的经历。

      在开完庆祝南京解放的大会几天以后,县长朱玉林伯伯在路上看见我,便当拉着我的手,来家里对母亲说:“听说,胖孩(指我邓伟志)的大舅——翰民同志率领金陵支队已经进了南京,为南京立了大功。……”什么叫“金陵支队”?母亲压根就没听说过。便问朱伯伯:金陵支队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朱伯伯就跟母亲从头说起:“翰民同志是我的老首长。在叶剑英部队里参加南昌起义。土地革命时期任红十五军师长,抗战时在新四军当旅长,豫东战役(我当时误认为是“越冬”,因为我们家乡把有些农作物叫“越冬作物”)后,在开封办建国学院,为建国准备文化干部。1949年3月, 建国学院的大部分学员编入由宋任穷领导的金陵支队,准备接管南京文化界。翰民同志任四大队副大队长。”接着朱伯伯又说,是他的一位亲戚也在金陵支队,因病回乡告诉他的。金陵支队从合肥赶往南京的路上,在全椒接到了南京解放的捷报,因此南京解放后一两天,翰民同志一个人先去南京。4月底,再从南京过来接金陵支队,投入了接管南京的工作。——顺便说一句,有部电影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1949年春的金陵支队移植到抗战胜利之后,是不符合史实的。

      知道大舅进南京的喜讯后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母亲便带着我去纵瓦房給外爷爷和姥姥报喜。到了姥姥家,见刘窑的大表舅(著名雕塑家刘开渠的哥哥)也在外爷家里。他也是来报喜的。信息来源是一个,也是朱伯伯的那位回乡治病的亲戚告诉他的。他们说起大舅在南京第一师范读书时成绩优异的情况。外爷爷乐呵呵的,命我拿砚台磨墨,他在浅黄色的毛边纸上写了首“庆祝南京解放”旧体诗。因为我当时对旧体诗不甚了了,对诗中所讲的南京名胜更是闻所未闻的缘故,所以我现在对这首八句的诗一句也背不上来。

                             金秋,欢庆共和国成立

      淮海战役胜利以后,我一蹦一跳地进了“龙城实验小学”。实小是全县设备最好的小学。可是也只有一台电子管破收音机,一会儿有声音,一会儿没声音,打一巴掌可能有声音,不打就可能没声音。共和国成立的实况是老师听了广播以后告诉我们学生的。

      知道共和国成立,同学们便开始扭秧歌、踩高翘。当时还没有五星红旗,是拿着写有各种口号的小旗上街游行的。我们龙城镇很小,中、小学在几条主要的街道上喊口号,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然后,到县政府机关的广场上集合。记得我们五年级有位同学,在游行时居然对 “毛主席万岁!”中的“万岁”二字提出异议,说是“怎么可以同皇帝一样?”结果引起好几位同学与他抬杠。——现在想想:他这看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听大人说的呢?如果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真是堪称“神童”。当然,用这“神”字来形容他,他也许不赞成。遗憾的是,这同学已先我而去矣!

      在广场,中学、小学、县大队互相拉歌。《解放区的天》、《打得好》、《团结就是力量》、《永远跟着共产党走》的歌声此起彼伏。在这之后,老师就开始教我们学唱国歌。记得还有支歌,一开始唱的歌词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正当我们唱得起劲时,歌词又改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加了个“新”字。 六十年了,这歌我还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她一心为人民,共产党她一心救中国。她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她引导着中国,走向光明。她坚持抗战八年多,改善了人民的生活。她建设了敌后根据地,实行民主好处多……”

      最使我难忘的是,政府带着秧歌队给烈军工属送图片。发给我们家的是一张毛主席像、一张朱总司令像,还有一张中央人民政府组成人员的大幅彩色肖像图画。好像有九十来个人的头像。这幅宣传画我几乎是天天看,天天认。我记得那张图,上面是主席、副主席。下面是各部部长以及东北、华东、西南等各军政委员的主席、最下面的是署长。我记得新闻总署署长胡乔木、出版总署署长胡愈之就在最下一排。作为儿童,我们常对这九十多人品头评足:男的几个,女的几人,记得女性有宋庆 龄、何香凝、蔡畅、李德全、史良等多人。长胡子的有几人,大胡子几人,小胡子几人,戴帽子的几人,不戴帽子的几人。双姓的是谁?记得有司徒美堂。长得最俊的是谁?我记得很多人认为最漂亮的是周恩来、饶漱石、陈嘉庚。照片最清楚的是傅作义,有人向我们解释傅作义的照片之所以最清楚,是因为傅作义拍照的条件好。(文章写出初稿后,在征求意见的过程中,有位朋友说,他们家有过类似这张画的图画,上面是六十多人。他印象中的这幅画同我印象中的那幅画是一张还是两张?我也说不清楚了。会不会是我移花接木了呢?不过,他的图画中没有胡乔木、胡愈之,好像也没有史良、李德全。再一个,我记得最清楚的,我家里的那张中央政府图上有农业部长李书城、林业部长梁希。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两位。因为来我家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大多是管农林的,提李、梁的时候比较多。再,有的伯伯还看着李书城的像,同我讲他与一大代表李汉俊的关系。所以,我记忆中的九十多人,似乎同我友人记忆中的六十多人是不同的两张。既然友人提出异议,我就在本文写个“插记”。待考!)

      亲朋来了,对这张图也很感兴趣,常向我们讲图上那些开国元勋的故事。讲得最多的是毛主席、朱总司令、刘伯承、陈毅、粟裕。印象最深、现在还记得的是刘伯承的母亲叫刘伯承背书的故事。大家按猜想的生日时间,在高梁地里为刘伯承庆贺五十大寿的故事。陈毅关心彭雪枫一家的故事。粟裕七战七捷的故事。这些故事对我的一生都起作用。

      奇怪的是有次一起来了两位伯伯、两位伯母。在伯母帮我母亲烧饭时,两位伯伯就这张开国元勋图,发生了争论。一位伯伯说:“不应当没有115师代师长陈光。”另一位伯伯说:“要相信中央!”为陈光打抱不平的伯伯说他在路北(陇海路穿过萧县,我们家乡把陇海路以北称“路北”)见过陈光,人很好,他还表扬过萧县抗日民主政权的工作做得好。他说:“副师长、代师长同师长差距不能太大。陈光副师长也不应当同别的副师长差距太大。”两位伯伯这么一争,留給我的印象就深了。再加上“陈光”同我表弟同名,我更容易记住了。——60年代初,我知道江苏有个大干部叫陈光,以为就是他了。一打听方才知道此陈光不是彼陈光。此陈光的年龄、籍贯都与彼陈光相距甚远。也就在这时候,我才明白那位陈光是怎样告别人间的。在80年代,我又从报纸上看到为陈光甄别平反的消息。深感共患难虽然不易,但是同安乐更难啊!建国之后,能把力气主要用在“建”字上,就好了……

      亲朋就这张开国元勋图給我们讲这样那样的故事,我也給他们讲我最拿手的《刘伯承将军不死》的故事。说的是在淮海战役开始后,国军常从飞机上往下撒传单,说他们国军于几月几日几时几分,在什么地方,“击斃”了刘伯承。过几天,刘伯承的布告出来了,证明刘伯承没死。再过几天,国军又从飞机上往下撒传单,说他们国军于另一个时间,换一个什么新的地方,“击斃”了刘伯承。几次三番,老百姓就不信国军飞机的传单了。不久,在我们儿童团的油印课本里就有一课是:《刘伯承将军不死》。文章把这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同我们所看到的一样。文章末尾还把“伯承”改为“百成”,意思是刘伯承百战百胜,又百成。这篇文章对我们常常能碰到国军飞机撒传单的豫皖苏百姓人来说,十分有用。当我们看到传单将信将疑,情绪低落的时候,收到有《刘伯承将军不死》一文的小书,斗志马上昂扬起来。说来这怪,很多到我们家来的参加革命多年的叔叔阿姨都没有听过这个小故事,因此,我也颇为得意。——刘伯承将军不死,刘伯承元帅也确实长寿,活到94岁。有一阵子我妻子在刘伯承身边工作,我很想把这故事说给刘帅听,但是没能如愿。

      客人在看了这张开国元勋图的时候,有的还教我们背朱毛的诗词。由于他们是凭记忆背出来的,因此同我日后所学的有个别字不一样,可能是他们记错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还可能是朱毛在发表时改动了。

      这张开国元勋图,是我学习近现代史的启蒙教科书,一直挂到1954年,图上有个别人出事了,这图才不见了。——如果能保存六十年,那可就珍贵了。

      就在共和国成立的那个十月,龙城实小开始建团。姐姐毫不犹豫地第一批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我年龄不到,虚龄12岁,实足只有11岁, 也哭着闹着要加入。还有人用吓唬的方式来安慰我:“入了团就会开出去了。”所谓“开出去”就是离开家,出去打仗。当时,也确实有些进步青年,进步归进步, 但受小农思想局限,只愿意就地闹革命,不肯离开家乡。可对我这从小就过颠沛流离生活的人来讲,根本不在话下。我是被新四军用挑担挑大的,用平车拉大的。我走到哪里就认保护我的主妇为娘,苏鲁豫皖到处有我的“娘”,还怕开走吗?建团的老师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批准我也在第一批入团了。这是我政治生命的起点。

      六十年了,使我更觉珍贵、更感佩服的是我们苏鲁豫皖交界处的人民“化腐朽为神奇”的英雄气概。那些停在田野里多年的开不走、拖不动的国军弹克车壳早没有了,在我所见到的瓦砾上已经竖起了一座座高楼。我的小学母校、中学母校的破收音机也早没有了,拥有几十、几百台电脑的电化教室鳞次栉比。萧县分布在各地的高知不下万人。萧县是今天不为人知,明天必将名震四海的教授县。在文化上,萧县早已是闻名遐尔的书画之乡。城龙画派早已走出龙城,刘开渠、李可染(李的村庄原属萧县,后划归铜山县)、 萧龙士、王肇民、王子云、郑正,还有法国的美术院士朱德群,都是萧县人。在经济上,萧县也早已不是单一的农业了,而是一二三产业齐头并进。家乡因开采煤而塌陷的湖泊星罗棋布,不是江南,胜似江南,是可以同洪湖相嫓美的“鱼米乡”。家乡因生产优质的防腐材料而被命名为“中国的防腐之乡”。 防腐之乡的人们在政治、经济等各方面也是“拒腐蚀,永不沾”,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群体。

      我的家乡是新中国的缩影。我的家乡正随着祖国前进的步伐而不断向前,奔腾不息。

      (注:文中有些情节并不全是我的记忆,是后来,尤其是最近听老同志们介绍的。在此向老前辈们致谢!)

版权所有

如需转载请事先联系www.dengweizh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