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健康者不怕被解剖

                                   丁锡满
      11月28日的《解放周末·读书》版刊登了《邓伟志文集》的自序：《安静地躺上手术台，让读者去解剖》。书的自序，一般有两类，一类是介绍书的内容、写作背景和作者心迹，大多数作者的自序皆是如此；另一类则隐隐约约为自己美言，带有一点叫卖的味道。我的第一本书的序言就题为《卖瓜者说》，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之意，很不足取的。邓伟志的自序属于“另类”，与众不同。
      一般人出集子，总是要选自己满意的文章。如果过去的文章中有过错误的观点，有过偏激的思想，大多数作者会弃之不选，少数作者会加以“改造”，或刀砍斧削， 或涂脂抹粉，“与时俱进”，以保持一贯正确的形象。邓伟志很怪，他为了如实反映自己的心路历程和思想变迁，竟把自己当年发表的有错误观点的文章也收集进 去，“和盘托出”，“在观点上一律不作修饰”，甚至连以不为人所知的笔名和以集体笔名发表的文章，也兜了出来。为了对读者负责，不致误导读者，他还不怕被人笑话，在部分文章的题注中点出了“此文有错”！“老婆是别人的漂亮，文章是自己的漂亮”，怎么好说自己的文章“有错”呢？怪了。只有邓伟志会这样！
      现代的文化人，哪有说自己“有错误”的呢？明明是劣迹，却说是荣誉；明明是跟风，却说是顶风；明明是老人斑，却说是美人痣。虽然我们感到可笑，但总还是有人上当，相信他的自吹。邓伟志是个诚实的学者。他说，学者要“对真理负责”，有过错误观点也不要遮羞，老老实实摆出来，“安静地躺上手术台，让读者去解剖”。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其实，无错的圣贤是没有的，何况我们凡夫俗子。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头三十年中，十几亿人只用一个脑袋思想，只用一张嘴巴说话，调门是规定好的。在那种环境下，要么不写文章不说话，要写要说只能按照规定的音调。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回首往事，都有许多可笑的地方，不可思议的地方。我就是因为在“反右”运动中“阶级立场坚定”，被领导视为好苗，还没毕业就从学校调进报社的。而被我们反对的“右派”都是优秀分子呀，当时怎么会反对他们呢？真是着了魔了，中了邪了，被催眠术催眠了。现在清醒了，觉得可笑了。《邓伟志文集》实际上是一代知识分子思想轨迹的缩影，从迷乱到清醒，从幼稚到成熟。邓伟志的勇气，不但是对自己的反思，也会给后人以启示。他这样做，不但无损于自己的形象，反而使我对他更加敬重。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他，谈我的读后感想。我也很赞赏我们的读书版能选登这样的文章。
      人有人品，文有文品。这样的文章，才是上品。

                             上海静安时报    2008-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