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问题、政治社会学、政治经济学
政治体制再论"淡化当官心理"
1985年我在6月27日的《文汇报》发了篇《淡化"当官心理"--谈当官与做学问的函数关系》，接着，《人民日报》、《羊城晚报》、《读者文摘》等好几家报刊相继转载，接着，《工人日报》、《光明日报》、《四川日报》、《文汇报》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大致有三种观点：强化论、淡化论、净化论。
18年过去了，中国人在当官方面的心理状态怎么样？看来是强化论占了上风，我的淡化论一败塗地。如今不少人的官慾在与日俱增，愈演愈烈。君不見跑官贿官者有，买官、卖官者有，副局长为当局长而雇杀手杀局长，副市长为当市长，花几十万元雇杀手杀市长者也不是一两个了。官大一级就有那么大魔力吗？
过去是"学而优则士"。现在是不管学得优不优，都"欲"士。大学生报考公务员的人数急剧上升。这说明不仅是成年人的当官心理在强化，而且连年轻人也看出当官的奥妙，在跃跃欲试了。
一方面是政府机构人浮于事，在消肿，在精简，另一方面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削尖脑袋往官场里钻，加剧人才"挤挤"，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这不完全是自相矛盾，这里还有妙不可言的道理。那就是"官本位"在作祟。官本位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具有吸引力，向心力，凝聚力。
有了官，说话有人听，走路有人拥。有了官，黑色收入姑且不说，灰色收入源源而来，珍贵礼品堆积如山。有了官，也就有了学，这是做学问的人最为羡慕的。出书，拉官儿当主编；学会，请官儿来掛帅；学位，有了官就可以读在职博士；论文，有了官可以搭个写作班子代写。你批评他"代写"不对，不用他出来说话，代他写的人也会挺身而出，加以否认。代写人之所以会痛痛快快地把知识产权无偿地转让给领导，是因为领导会另外给他补偿--封官加爵。这补偿，远大于论文的知识产权。权力可以转会为金钱嘛！
我看过几位领导同志自己亲笔写的东西，词不达意，错别字不能说满篇，总也有好几个。可是他的讲话、文章头头是道，文采飞扬，我真担心将来出集子时，在同一本书里反差那么大，读者怎么看得下去。
谁都不是万能的。我们不能苛求领导样样都行。可是，领导一定要有双文凭。第一，既然是依法治国，管理社会，那你一定要懂法学、社会学、行政学。第二，你是分管哪一个行当的，你还必须懂那个行当里的专业知识。只有专业知识，不懂法学、社会学、行政学，不能当官。
众所周知，专业有几千门。职业也早已不是"三百六十行"了。据权威部门统计，如今有1838种职业。可是，行政部门充其量有上百个。一位领导怎么说也要管两百种职业。大领导还要管得更多。很明显，为官者一定要是"万金油"，也只能是"万金油"。现在动不动就加冕个"高级"二字，也许为官就是"高级万金油" 吧！或者是再说得雅一点，叫"复合型人材"。有些人明明是"万金油"，却不承认是"万金油"，这就不对了。"万金油"能医百病，有什么不好呢？俄国有不少人特别喜欢中国的万金油。万金油好得很哟！美国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负责人奥本海默当时年仅38岁，并不是一位有很多学术成就的科学家，但是就是需要让他这样一位没有很多学术成就的"万金油"科学家来领导数以万计的赫赫有名的、有很大学术成就的科学家。就是这位"万金油"科学家后来被人称为"原子弹之父"，而那些名气比他大得多的大科学家连"原子弹之'叔'"也称不上。
不仅如此，在一个专业里头专得很细、钻得很深的人也不宜当官。说"不宜"，有两层意思。
一、你已经专得很深了，何必再浮上来当"万金油"呢？你是专门治疗非典型肺炎的一帖特效药，何必用来治疗伤风感冒呢？尤其是在治疗非典型肺炎的特效药还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更加"不宜"。过去讲"学而优则士"，虽然值得剖析，但多少有点道理。因为古代的"学"主要是学人文知识，没多少自然科学。人文知识与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关系，可以晋"士"。现在不同了。你研究昆虫绝育的，学问不能说不深，对社会的贡献不能说不大，可昆虫绝育的一套同管理社会的一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体系，能因为你在昆虫绝育上优，就让你当省长吗？不行啊！当然啰！如果你既在昆虫绝育上有一套，又在管理社会上有一套，让你当个计生委主任一类的官员还是合格的。--对不起！请昆虫学家原谅，我与你们开玩笑了。
二、专得越细，适用面越小。能治疗非典型肺炎的特效药是否对感冒有效也不一定，有无副作用也不知道。时间对人是公平的。时间是个常数。你在这一领域里钻得深了，你在另一领域里便难以钻得很深，甚至可以说不可能钻得很深。举重冠军几乎不可能同时也是跳高冠军，几乎不可能同时是体操冠军。同样的道理，天文学家很难同时是地学家，--尽管换个角度看，地也是天。物理与数学之间相关系数够大的了。可是我亲眼看见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金获得者向数学家请教数学问题时的虔诚。有特长者必有特短。认为有特长者样样长，是幼稚病。数学家陈景润在数学上的成就震惊寰宇。在1978年春的全国科学大会上，我接触过他。我敢武断地说：让陈景润当党委书记怕他当不了，当不好。我也目睹过一些大学者在把手伸向专业以外时，是怎样出洋相的，是怎样被人讥讽的。"术业有专攻"的真理不仅没有过时，在学科越分越细的今天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由此可见，当官与做学问是两码事。决不能让很多有学问的人都当官，要淡化当官心理，要把大量有学问的人留在官场外。那么，怎样才能把浓浓的官慾淡化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重要的是，要给官瘾大的人浇一瓢冷水：打掉"官本位"！中国的官本位实在是太厉害了。官本位进到了许多报纸的名单排列，进到了许多人的大脑皮层的每一脑神经元，进到了许多人臀部下的椅子高矮。可是老共产党人不是这样。我见过好多张这样的照片，官位最高的周恩来常常是靠边站。周恩来的位子越靠边，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越高大。还有，那些由官本位派生出的官腔、官话、官气，也该打一打。现在有些官儿邪到不只是做报告打官腔，习惯成自然，在家同老婆孩子说话也打官腔。老子打官腔，孩子打寒颤。《左传》里说："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到了非打官邪不可的时候了！
要打掉"官本位"，就必须提高科学的地位。科学是不接受官本位的。科学是打掉官本位的铁榔头。我清楚地记得在50年代"向科学进军"那阵子，官迷比较少。有课题缠身，有论文压在头上，还有精力去谋官吗？写论文不同于吹洋泡泡。论文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呀！论文需要"板凳十年冷"的呀！
要打掉"官本位"，还必须发展和规范市场经济。在市场经济刚兴起的时候，官迷不多。报上不是登过这样一个笑话吗？海南一位农民打不用功读书的孩子，说：" 你再不好好读书，长大只能是当干部的料……"市场经济发达了，人们才会"不找市长找市长"，才不会"跑'部'前进"。市场经济规范不够，官商、官倒便容易 乘隙而入，搞权钱交易，把国有经济变为官僚资本主义经济。
存在决定意识。当官心理难以淡化，是因为有刺激当官心理强化、浓化的机制存在。推动政治文明，深化政治体制改革，迫使官僚主义无立椎之地，做到当官之心淡如水。
2003.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