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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2024 : 6:22 : +0200

邓伟志的大世界

匍匐前进

                               邓伟志

      记者高晓春问我20世纪80年代是怎样度过的。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着想着“匍匐前进”四个字跳了出来。80年代,祖国在前进,我也在前进,不过我不是突飞猛进,我是在“匍匐前进”。

      “匍匐”,按郑玄的说法,可谓“尽力也”。70年代末,开展了“真理标准”大讨论,丢掉了“凡是”,心情舒暢,因此80年代在写作上,我是相当尽力的。唐人杜荀鹤有句话叫做“坐当群静后,吟到月沉时。”我很钦佩,但是仍觉不过瘾,嫌杜氏只有下限,没有上限,还不算很勤奋。我房前屋后,有90年前康有为与其妻妾合植的广玉兰,树上住满了麻雀。它们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夏天四点多,冬天近六点,开始练声,然后飞向各地,直到黄昏时才归窠。恕我不才,下定决心与雀儿比赛。我的座右铭是:“晨起鸟啼前,夜卧人静后。”意思是起床的时间比鸟儿早,入睡的时间同杜荀鹤一样,比左邻右舍要晚。

      不仅如此,在这个时间段里,我又加了三条:第一条是增加工作时间,缩短非工作时间。比如我在《家规》中写上,吃饭不超过一刻钟,看电视不超过半小时。第二条是提高工作时间的质量。我以“生气不超过三分钟”要求自己,在写作时尽量专心致志,全神灌注。第二条是我的“发明”,叫做提高时间的“复种指数”。我这是从农民那里学来的。比如一熟是五个月,农民一年可以种三熟,岂不是一年变成十五个月了吗?我们读书人也一样,比如边看电视新闻,边吃饭,看15分钟电视,吃了15分钟饭,二者相加就是30分钟了,可实际上还是15分钟。15分钟当半小时用了,这同农民提高复种指数一样有意义。

      至于说休假,我更是“变农闲为农忙”。80年代休假、旅游虽然没现在这么多,可也不少,我一律放弃。说起放弃旅游还有两则笑话:一个是在合肥开第一次全国年鉴研讨会,当时通知会后去黄山。不料,就在开会的第一天中央下文不许去黄山等几个风景区开会。这可把我这个大会秘书长难坏了。去黄山吧,违纪!不去黄山吧,我们会议组织者变成了骗会的骗子。怎么办好呢?我个人决定:去黄山。为什么个人决定?在这当口,向谁请示,都是给谁出难题,都是拉谁陪傍,都是拖人下水。反正通知是集体定的,我就按既定的做法做。可是,我自己不去黄山。自己不去,只负“擅自违反”的领导责任,也许可以罪减一等。我不去,我等着挨批,准备检讨。不知为什么后来没挨批。我倒利用会议上黄山的时间,写出了一篇文章初稿。你说可笑不可笑?

      再一个笑话是,有个部门通知我去普陀山暑期休假。我当即按照我60岁 之前不休假的决心,回答说:“我一直是放弃休假,放弃旅游。这次普陀之行,我也不去了。”可是,他们不相信我这话,认为我是以“放弃休假,放弃旅游”为托词,又进一步认为我是不愿与他们合作,听说还从政治态度上奏了我一本。我知道后,只当笑话听听,无非是夹杂点苦笑而已!值得聊以自慰的是,我又利用他们上普陀的时间写了点东西。

      “匍匐前进”还有一层意思,叫做“伏地而行”。作为一名理论工作者,服务的对象在地上,理论的源泉在地上,要想有点出息,必须“伏地而行”,只能是“匍匐前进”。在80年代我做了很多调查,参加过云南、甘肃、江西、湖南、三峡、延边的调查。我带着39℃的高烧,翻越海跋三、四千米的大山,到藏族地区考察。在调查中,我吃过不少苦头。我上过“猴子路”。那是只有猴子能上去,人是不能上的,可是我上去了,上了又上。我走过铁索桥。这铁索桥可不是公园里的那种铁索桥。这是同红军长征走过的铁索桥一样的只有四根铁索链的桥。更严重的是桥下有激流,如果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同长征不同的是,前无堵兵,后无追兵,我们能有足够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我还穿过密林。过密林时,马怕挂肚皮,不肯走。马不肯走,人不能不走。我平常写文章,爱用“披荆斩棘”这个成语,可是真要我披荆斩棘时,方知其中的味道很不好受。除了荆棘丛生要划破皮以外,又因为我们是在雨季穿的密林, 树上有蚂蝗,穿的时候蚂蝗会进到脖子里吸血。由于长期坚持了“伏地而行”,因此作品的数量比较多。量多则质低,引起的争论比较大,因此被国内外媒体称作 “被加按语的多、被转载的多、引起讨论的多”的“三多学者”。这“三多”是褒中有贬,贬中有褒,似褒非褒,似贬非贬。80年代中期有一篇《中国的学派为什么这么少》为胡耀邦所称赞。在胡耀邦离开总书记岗位后,拙作也受点牵连。有家大报载文讽刺道:“有人哀叹中国的学派为什么这么少”。唉!说“哀”也有根据。我是有点哀,不过,我哀而不伤,还算不上“哀兵”。

      “伏地”与“仰天”应该是一致的,可也有不一致的时候,这也是导致我“匍匐前进”的一个缘由。80年代初,有位领导同志发表了一篇宣传声势很大的文章。我对其中有的观点不敢苟同。1984年5月28日我在《人民日报》上刊发了一篇千字文,对领导同志的那篇文章指名道姓地作了轻描淡写的批评。这位领导同志很不高兴。他通过好几位我从没有见过面的上级打招呼,要他们撤销我在一部大书中的编委。我在上海的顶头上司罗洛听了,左思右想没有充足理由把我撤下来,于是用“研究研究”、“讨论讨论”来搪塞。当时,有人批评“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式的官僚主义。我暗自思量:也有另一类性质的“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呀!但是,逃得了十五,逃不过三十。在1986年12月30日,在我与巴金、谢晋等一起被评为“上海市文化新闻人物”之后,马上遇到了挫折。不,不是“之后”,是同时。

      1986年12月30日下午,我正在就《社会报》的自由化倾向挨批。一位参加评选上海市文化新闻人物的领导人回来了,正好坐在我邻座的空位上。他知道我在挨批,他也应该参加对我的批判会,可是他并不认为我的自由化倾向很严重,便低声对我说:“好消息!你已被评为” 上海市文化新闻人物了。我压根就不了有评选文化新闻人物这回事。他似乎看出我的莫名,又进一步说:“文学界有巴金,电影界有谢晋,理论界有三名候选人,你的得票最多,理论界就你一个。”我明白了,不是大挫折,仍能匍匐前进。我乐于匍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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