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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2024 : 9:58 : +0200

邓伟志的大世界

在共和国成立那一年

                                     邓伟志                        

      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年,1949年是我永远难忘的一年。也是我与我的高小同学扭秧歌扭得最多的一年。     

                          年初,欢庆淮海战役胜利          

     我的家乡安徽萧县(原属江苏省)是淮海战役的战场。淮海战役总前委只开过一次会议,那会议,还有那张举世闻名的总前委刘邓陈粟谭五人的合影,就是在距离我姥姥家纵瓦房只有几百米的蔡洼(洼,因地势低洼而得名。有的书上写成“凹”,不对。)拍摄的。我的家乡在战役中的经济损失是极其惨重的。我的家乡在战役中的政治收获又是极其巨大的。         

      先说经济上的损失。淮海战役,共产党称“淮海战役”。国民党称之为“徐蚌会战”。这就是说,国民党要守徐州和蚌埠,解放军要攻占徐州和蚌埠。在这六十多天的战役中,我们家乡受到国民党反动派三次大的洗劫。

      国民党要守就要调兵来守。调兵,这兵必然要经过徐州下辖的萧县。所谓“经过”就是一路抓人、打人、抢东西。记得经过我家乡的是邱清泉的新五军。他们简直是无恶不作,走的时候要拿老百姓的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这是第一次洗劫。   

      第二次洗劫是,国民党守不住了,要突围。从徐州向西南突围,又要经过我的家乡。这时候,我不在家乡,去豫皖苏三专署,又称萧(江苏萧县)宿(安徽宿县)永(河南永城县)专署,看望刚从黄河北打回来的爸爸了。后来知道,抱头鼠窜、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军队在突围时更加疯狂,更加凶残。国民党军是机械化部队,可这机械也有失灵的时候。自己的汽车、坦克坏了,就去爬别人的汽车、坦克。先爬上汽车、先爬进坦克的兵会打、会推正在爬汽车、正在爬坦克的兵。爬不上的兵,在黑夜里趁当官的不在,会把官太太挤下去,甩下去。官太太是突围的累赘。被他们甩下去的官太太并不是一两个,用目击者的话说,是“官太太一大串,哭哭啼啼上西天”。翌日,农民在农田里拾到了一筐高跟鞋,还发现穿着旗袍的官太太的尸体。他们对自己人尚且如此,对百姓的残忍就不用说了。我姑且把他们突围时的洗劫算一次洗劫,实际上是一大次包涵若干小次。先经过的抢一次,后经过的再抢一次。大兵抢一次,小兵再抢一次……   

      第三次洗劫那就更离奇了,是在国民党军变成俘虏以后。战俘还敢欺压百姓吗?仍会欺压!这里至少有三个因素,是我们家乡不识字的老农归纳出来的。第一个因素,是他们欺负惯了百姓,总以为百姓好欺负,积习难改,本性难移。第二个因素,是乘看押俘虏的解放军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单拣软的(百姓)吃”。有一阵子,在我们眼里是俘虏比解放军多。一个战士要押几十个、上百个俘虏。在解放军大小便时,连我这十岁的孩子都要代班看押战俘。天气冷,不可能成天把俘虏集中在一个操场上。第三个因素是,那些分散居住的俘虏不肯当“解放兵”,企图“抢一把就逃”。逃回老家时,手里有东西,路上方便。     

      上面三次洗劫说的是地上,除此而外还有空袭。我们萧县,春秋战国时称“萧国”。孔子的72贤,其中有两位在我们县。县城很古老,有嚳学,有华陀庙,还有八大名泉。在淮海战役中都遭到狂轰滥炸。解放后,我们就住在城里一片废墟中仅存的四合院里。说是四合院,可南屋是在屋框中盖的屋中屋。周围尽是断壁残垣,比“古罗马遗址”还“古罗马”。整个县城没炸的不到四分之一。至于被炸死和抓走的百姓不计其数。顺便说一句,被抓走的,解放后被一律视为“反属”,实属不当!  

      解放军同国民党军完全相反,进村见了年纪大的喊“老大爷”、“老大娘”,进了门就扫地,有什么活就帮助干什么活。给好床不睡,睡地上,拱草屋。村上的小孩落水,解放军奋不顾身下到冰冷的河里去救。作风是最生动的教材。两种军队,两种作风,在我们“拉锯区”对比尤为鲜明。军爱民,民自然而然地拥军。 没人给百姓培训,百姓就选择了解放军,支持解放军,参加解放军。  

       因此,当1948年秋末,解放军来的时候,老百姓都把解放军当救命恩人看待。两年没见解放军了,有一天我姥姥家的纵瓦房村,来了一支解放军,地下 党没有布置,村民就自发地去欢迎亲人解放军。纵瓦房村北头有一家专门为人办喜事吹喇叭的。主吹我唤他来子哥。“来子”二字是不是这样写的,我直到今天也不 知道。来子哥一帮人为解放军吹起了百鸟朝凤。大家以为解放军至少会住上一天,可惜解放军只在纵瓦房匆匆地吃一顿午饭就东进了。我和姐姐站在路边,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目送解放军离村。忽然有一位军人从队里跑出来对我和姐姐说:“你爸爸就要回来了。”想爸爸,念爸爸,盼爸爸回来已有两年了。爸爸什么时候能回 来?有确切的日期吗?你怎么知道爸爸会回来?我们很想问清楚,可我们做孩子的太腼腆,不好意思向那解放军叔叔问更多情况,连忙回家对妈妈说:“解放军叔叔说,爸爸就要回来了。”妈妈二话没说,牵着我俩去追解放军。这中间只有七八分钟,解放军就走远了,追不上了。我们全家,包括姥姥、外爷爷,是既遗憾,又高 兴,遗憾之后高兴,高兴之后遗憾,那两天我们是高兴又高兴:爸爸就要回来了!爸爸就要回来了!那两天我们想想这两年受的苦,会哭;想想爸爸就要回来了,会笑。    

      “解放军要打徐州了。”看解放军朝东开,久经战争磨炼的老百姓就能知道是要打徐州了,后来才正式晓得这就是淮海战役的前夕。    

      淮海战役开始,我们就恢复了儿童团的活动。我当上了团长。纵瓦房村里有一幢最大的三进瓦屋院,住在里面的解放军用短枪的多,拉的电话线多,照相机多,还有电影摄像机。村里的地下党就以为里头住的是粟裕司令,叫我们儿童团为粟司令站岗放哨。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们站岗放哨,我们硬是要在村庄四周的大路上站岗放哨。——多少年以后知道,粟裕没住那里,住在这东边一华里。那四合院里住的谁,打听了60年也没打听到。(本文写出初稿征求意见时,有位熟悉军史的将军说是政治部。)     

      谁都知道,杜聿明是被解放军活捉的。如果具体地说,是淮海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我县一位名叫段庆香的农民,向解放军报告后,由解放军抓到的。 别以为农民土,我们“拉锯地区”的农民政治嗅觉灵敏得很呐!杜聿明(化名高文明)及其副官要用金戒子换拾粪农民段庆香的破棉服。段庆香虽不知他们是谁,但总觉来路不明,来头不小,便向住在村上的解放军报告。解放军跑过去活捉了杜聿明。当时解放军也只认为抓到的是高级军官,不知道是杜聿明。后来知道了是率领80万大军对付60万解放军的国民党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中将。《大众日报》1月18日报道了活捉的详细过程。解放军派人来表彰萧县的百姓。我县又掀起了祝捷的热潮。“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赢哪!……”的歌声响遍萧县大地。“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赢哪!……”的歌声响彻云霄。淮海战役胜利后,老百姓的翻身感强烈,主人翁感高涨。几乎不分老幼,天天唱“打得好来打得好……”处处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人民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唱由我们萧县出去的老革命沙洪作词的著名歌曲:“跟着共产党走……”   

      不仅唱,而且以实际行动“跟着共产党走”。我们县年满18岁的、不满18岁的,出身成份好的,乃至于出身于地主、大地主家庭的青年,数千人踊跃参军。这里当然也包括我们县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兵从家里一过,就带走一批人入伍。 

                              仲春,欢庆南京解放    

      “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这是淮海战役结束后,在我们家乡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大标语。    

      三个多月之后,报上刊出了《南京解放》四个大字的通栏标题。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字号不字号,只知道很大很大就是了,好像今天的“两会”报道也没有用过那么大的字号。看了让人心花怒放。南京是民国的首都,用我们当时流行的语言来讲,是蒋介石的“老巢”。我们儿童虽然不懂多少政治,但是也知道南京解放的意义是很大的。加之,1949年时的萧县行政区划属江苏。因此,南京解放的消息传来,县政府组织全县热烈庆祝。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在淮海战役整个过程中,我们萧县可以说是村村都住野战军,有刘邓二野的,也有陈粟三野的。淮海战役结束后,我们萧县就看不见解放军了,只留一个很小的野战医院,住着几十位“挂彩”的伤员。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医院同县政府关系比较紧张。可是,在欢庆南京解放的祝捷大会上,两方面互相感谢,互相致敬,关系大为好转。后来从大人的口气里知道,南京的解放鼓起了大家的斗志,增强了大家的信心。都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了,单位之间的小矛盾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祝捷大会上领导和各界代表的讲话,包括我们学生代表讲话的具体内容,我都记不清楚了。只是有一位农民的讲话,我一听就能记住,一记住就是60年不会忘记。他把蒋管区同解放区作了个对比。他讲在蒋管区如何受剥削,受压迫,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时,说他自己是个穷光蛋。他说:“你们知道我们穷光蛋娶媳妇是怎样娶的吗?我们是‘头一天吃的麦子面,第二天吃的地瓜蛋(又称甘薯、红薯、白薯、山芋),第三天吃的瞪眼看。穷光蛋饿倒了,花媳妇饿跑了。’”他讲完以后,台下有的笑,有的哭。笑,大概是笑他讲得生动;哭,可能是同他有相类似的经历。   

      在开完庆祝南京解放的大会几天以后,县长朱玉林伯伯在路上看见我,便拉着我的手,来家里对母亲说:“听说,胖孩(指我邓伟志)的大舅——翰民同志 率领金陵支队已经进了南京,为南京立了大功。……”什么叫“金陵支队”?母亲压根就没听说过。便问朱伯伯:金陵支队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朱伯伯就跟母亲从头说起:“翰民同志是我的老首长。在叶剑英部队里参加南昌起义。土地革命时期任红十五军师长,抗战时在新四军当旅长,豫东战役(我当时误认为是”越冬“,因为我们家乡把有些农作物叫”越冬作物“)后,在开封办建国学院,为建国准备文化干部。1949年3月,建国学院的大部分学员编入由宋任穷领导的金陵支队, 准备接管南京文化界。翰民同志任四大队副大队长。”接着朱伯伯又说,是他的一位亲戚也在金陵支队,因病回乡告诉他的。金陵支队从合肥赶往南京的路上,在全椒接到了南京解放的捷报,因此南京解放后一两天,翰民同志一个人先去南京。4月底,再从南京过来接金陵支队,投入了接管南京的工作。——顺便说一句,有部电影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1949年春的金陵支队移植到抗战胜利之后,是不符合史实的。  

       知道大舅进南京的喜讯后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母亲便带着我去纵瓦房給外爷爷和姥姥报喜。到了姥姥家,见刘窑的大表舅(著名雕塑家刘开渠的哥哥) 也在外爷家里。他也是来报喜的。信息来源是一个,也是朱伯伯的那位回乡治病的亲戚告诉他的。他们说起大舅在南京第一师范读书时成绩优异的情况。外爷爷乐呵呵的,命我拿砚台磨墨,他在浅黄色的毛边纸上写了首“庆祝南京解放”旧体诗。

                              金秋,欢庆共和国成立     

      淮海战役胜利以后,我一蹦一跳地进了“龙城实验小学”。实小是全县设备最好的小学。可是也只有一台电子管破收音机,一会儿有声音,一会儿没声音,打一巴掌可能有声音,不打就可能没声音。共和国成立的实况是老师听了广播以后告诉我们学生的。   

      在广场,中学、小学、县大队互相拉歌。《解放区的天》《打得好》《团结就是力量》《永远跟着共产党走》的歌声此起彼伏。在这之后,老师就开始教我们唱国歌。记得还有支歌,一开始唱的歌词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正当我们唱得起劲时,歌词又改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加了个“新” 字。六十年了,这歌我还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她一心为人民,共产党她一心救中国。她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 她引导着中国,走向光明。她坚持抗战八年多,改善了人民的生活。她建设了敌后根据地,实行民主好处多……”   

      最使我难忘的是,政府带着秧歌队给烈军工属送图片。发给我们家的是一张毛主席像、一张朱总司令像,还有一张中央人民政府组成人员的大幅彩色肖像图画。这幅宣传画我几乎是天天看,天天认。   

      亲朋来了,对这张图也很感兴趣,常向我们讲图上那些开国元勋的故事。讲得最多的是毛主席、朱总司令、刘伯承、陈毅、粟裕。印象最深、现在还记得的是刘伯承的母亲叫刘伯承背书的故事。大家按猜想的生日时间,在高粱地里为刘伯承庆贺五十大寿的故事。陈毅关心彭雪枫一家的故事。粟裕七战七捷的故事。这些故事对我的一生都起作用。

      六十年了,使我更觉珍贵、更感佩的是我们苏鲁豫皖交界处的人民“化腐朽为神奇”的英雄气概。那些停在田野里多年的开不走、拖不动的国民党军坦克车壳早没有了,在我所见到的瓦砾上已经竖起了一座座高楼。我的小学母校、中学母校的破收音机也早没有了,拥有几十、几百台电脑的电化教室鳞次栉比。萧县分布在各地的高知不下万人。萧县是今天不为人知,明天必将名震四海的教授县。在文化上,萧县早已是闻名遐尔的书画之乡。龙城画派早已走出龙城,刘开渠、李可染 (李的村庄原属萧县,后划归铜山县)、萧龙士、王肇民、王子云、郑正、吴燃、卓然,还有法国的美术院士朱德群,都是萧县人。在经济上,萧县也早已不是单一的农业了,而是一二三产业齐头并进。我的家乡正随着祖国前进的步伐而不断向前,奔腾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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